吴江委员:决策应对危机信心保证权利 ——全国政协委员吴江访谈录

发布日期:2017-05-19 来源:

    深化医药卫生体制改革、成品油价税费改革、劳动合同法实施条例、道路交通安全违法行为处理程序规定……2008年,一大批与群众利益密切相关的行政法规和政策措施草案,第一时间在中国政府网发布,向社会公开征求意见。

  这种公开征求意见的方式已基本形成制度,政府“问计于民”的科学民主决策之门越开越大。温总理在今年的政府工作报告中提出,实行科学民主决策。各项决策都要做到程序依法规范,过程民主公开,结果科学公正。

  3月9日,全国政协委员、中国人事科学研究院院长吴江接受本报记者专访,对我国科学民主决策进行了解读,并就当前局势下的决策进程作了深入分析。

  社会理性的回归:民主决策之“门”越开越大

  记者:我们注意到,您今年尤其关注大学生就业问题。您在会上还提出,教育改革要以就业为导向。您认为,这一点如何体现在科学的民主决策中?

  吴江:在全球金融危机时期,我国提出了“三保”的战略目标:保增长、保稳定、保民生。我认为,“保民生”的重点是保就业。大学生就业是今年的一个焦点话题。对此,国务院已经下发通知,提出了七条措施。如何更好地落实?我认为,既在于出台更好的政策,也在于更好的传播政策。在决策中,应该多做到“问计于民”,多到基层听取老百姓的意见。

  “问计于民”的过程,实际也是一个政策的发动过程。大学生就业问题受到全社会的关注,关注本身就是一种参与,这正说明大学生就业问题需要全社会的力量来解决。比如,政府要发挥决策的主导作用,企业要发挥吸纳就业的主体作用,社会要发挥创造就业环境的作用,大学生也要发挥正确择业的作用。这个决策的过程,是形成共识的过程,也是加快行动的过程。当前,决策之“门”向公众越开越大,这就更有利于解决这些难点、热点问题。

  记者:据记者了解,新教改征求意见以来,截至2月底,通过多种渠道征集意见、建议210多万条。这些意见最终将如何纳入决策体系?您对此怎么看?

  吴江:面对老百姓不同的呼声、意见和建议,我们首先要分清哪些是维护公共利益的声音,需要加大投入力度;哪些是当务之急,必须尽快解决,这个过程实质上是基于公共利益的民智自下而上逐步集中的过程。

  “问计于民”是中央最近一直在强调的问题。温总理在今年的政府工作报告中也特别强调了要做到“察民情、听民意、聚民智”。这表明我国政府的决策模式,已经从精英模式转向大众模式,决策过程已经从自上而下开始转向自下而上的过程。事实证明,越是尊重群众的理性,决策者越能减少和避免失误。

  当前,我国有2亿多网民,很多网民都可以通过网络关注并参与国家事务。温总理和网民进行交流,反映出决策对网民意见的高度重视。

  但是,目前也有一种倾向:政策在利益分配中,强势群体总是占据优势。对此要十分警惕。问计于民,本质上就是问计于多数,问计于公平。问计不仅要听强势群体的意见,更要注意听取弱势群体的意见,因为弱势群体的意见往往最不容易听到。

  记者:当前,有人提出新医改方案“看不懂”。对此有两种解释:有人认为是“文风”的问题,有人认为是各方利益协调上的不顺畅所导致。您怎么看?

  吴江:“看不懂”就是对政策的预期效果存有疑虑,不确定因素太多。现在决策的难点,往往出现在决策过程中碰到了一些体制、机制的障碍,出现了利益协调的不顺畅,这无法由少数部门或个人来解决。

  但是我们也看到,在汶川大地震的救灾中,尽管有体制、机制的障碍和各方利益的不同,却因为大家心往一处想,一切服从抗震救灾大局,对中央的正确决策形成了共识,许多平时无法解决的问题,一下子就迎刃而解了。

  反过来说,如果只想到自己的权力范围,自己的局部利益,患得患失,那么决策的落实就会受到影响。所以,发动更广泛群众的参与,形成对决策的共识,唤醒公共意识和公共责任,就会把局部利益让出来,把小我、小权、小利放下来,去看大局、大势、大利。特别是在困难时期,同舟共济更需要民主决策。

  所以说,民主决策在难点、热点问题上,更需要发动民众的积极参与,以解决全局性问题。这种决策的效果,往往是某些部门、某些地区、某些个人所意想不到的。

  记者:如果把医改、教改这种决策情境放在我国整个科学民主决策进程中,您如何评价?

  吴江:首先应该肯定,“问计于民”的“大门”越开越大,这是好事。真正体现了民主集中制制度的历史进步。其次,我们要注意到,决策大门的放开要有一个渐进过程,这个过程必须有相关法律、程序来保证,这就是集中。

  政府改革转型:决策更需科学化、民主化

  记者:关于“医改”,有人还提出科学化重于平民化的观点,您怎么看待?

  吴江:决策还需要一个说服的过程。这个过程,仅靠政府来说服是不够的。还要靠民众的共识、大家的参与。我认为,涉及到民生的改革,都是一个利益均衡的过程,政府要善于运用政策说服的工具,首先要相信群众的智慧和理性,其次必须科学化。

  政策的说服过程是一个科学决策的过程。首先需要科学的论证,其次需要借助专家的力量。比如,对三峡水库的论证,长达几十年时间,几百位专家的反复求证,最后得到了多数人的赞同。这些政策都不是领导“一拍脑袋”、“一支笔”定下的。

  决策科学化,需要有理有据进行科学的分析、论证,然后把论证公之于众,让公众作出理性判断。如果论证的科学性不够,不能客观公正,说服力就不强。科学的说服力量,领导可以掌握,群众也可以掌握。所以,科学化并不排斥平民化。

  现在,我们只和老百姓讲要怎么做,希望老百姓支持、理解,这也是不够的。我们还必须讲清楚为什么要这么做,而不是套用一些口号和概念。

  温总理在今年的政府工作报告中提出,要“让人民群众知道政府在想什么、做什么”。我觉得,知道“做什么”容易,知道“想什么”很难。“想什么”就是简明政策意图,要让人民群众知道政府在“想什么”,就需要借助“科学”的“翅膀”,让人们更客观地了解事实真相,更准确地把握价值取向,从而更加理性地思考问题。

  记者:在新教改征求意见中,有一个问题是关于“取消文理分科”。记者发现,学生、家长大多数反对,而专家、学者则普遍赞同。俗话说,“当局者迷,旁观者清”。您怎么看待这种情况?

  吴江:我认为,“取消文理分科”其实并不重要,重要的是如何有利于培养出国家的有用之才。每个家长都“望子成龙”心切,这没有什么不对。关键在教改的结果能否让家长满意。

  “取消文理分科”只是教育改革的措施之一,我个人同意取消,因为文理分科不利于高中阶段的素质教育和学生的全面发展。但是为什么家长会反对?因为担心高考不买账,高考的应试导向不变,素质教育就会流产。每个家长必然考虑自己的子女怎么发展、怎么就业,怎么和孩子的兴趣理想相吻合。

  专家对科学负责,也要对群众负责。研究政策不同于生产专门知识,政策必须来自群众,来自实践。要能把群众的不同意见加以科学地分析和实证研究,找出其中规律。政策需要社会这个实验室,专家尤其要注意把自己的理论知识和实践紧密结合起来。

  记者:今年两会上,恢复“五一黄金周”的呼声高涨。数据显示,有500多万网友参与网上调查,赞成者占92.2%。这种情况,您认为应该如何解决?

  吴江:客观来说,今天没有哪一个决策事先就能够证明是正确有效的,因为事物总在发生变化,而决策的推进也有一个渐进的过程。这个过程实际上在不断地试错和纠错。试错,就是可能、假设有失误。比如,试点工作的过程中就会暴露很多问题。

  所以,最重要的是看暴露的问题,然后进行纠错。恢复“黄金周”有利有弊,决策者在权衡利弊中首先需要把握好决策立场,是从消费者立场看问题,还是从生产者立场看问题。其次要从效果来确定方式,以前的“黄金周”效果不佳,现在恢复会改善吗?

  如春节“放炮”,老百姓呼声不断,所以恢复了。但不等于说,就要回到原来的状态。很明显,恢复燃放烟花爆竹,暴露出的问题仍然是安全防范措施没解决。我们经常是一种倾向掩盖另一种倾向,不是左就是右。关键是如何趋利避害。

  恢复“黄金周”也是一样,关键问题不是要不要恢复,而是能不能解决好消费者的权益和安全?比如大家反映的交通问题,大到铁道、航空,小到城市公交和公共卫生。对此,我们的决策应该一切从消费者的利益出发,不能仅从生产者的角度思考。一手要支持生产者,更多的要关心消费者。

  记者:政府决策行为直接关系老百姓的切身利益,所以不得不考虑到决策失误的情况。怎样判断并防止决策失误?

  吴江:决策是否能够切实维护老百姓的利益,这是价值判断的唯一标准。防止决策失误,要做到监督制度的健全,同时也要加强监督的独立性。

  现在有些部门的决策之所以失误,主要原因,一是决策、执行、监督职能于一身,权力缺乏有效制约;二是信息不对称,权力不对称,造成监督难,问责更难。监督最重要的是建立问责、纠错的机制。关于这一点,温总理在政府工作报告提出,要“做到行政权力运行到哪里,监督就落实到哪里,财政资金运用到哪里,审计就跟进到哪里。”我觉得说得太好了!

  记者:目前,新医改还没有出台,有人建议对一些程序上的缺陷进行及时补救。您认为应该如何进行?

  吴江:客观地说,有些部门出台政策是“单打一”,相当于“部门政策”。部门政策难免从各自职能出发,产生一些缺陷和不足,因此需要配套性的政策,协调部门职能的交叉。

  如何进行查漏补缺?需要不受利益干扰、没有职能交叉的科学性分析。所以,决策的咨询、论证是一种“异体化”的行为。我们不排除,现在有些部门在决策上都是邀请自己的专家进行论证,专家只能说好,很少说坏。专家也在某种程度上普遍依附于某个部门,只是图解政策,帮助大家去理解。

  随着科学民主决策的推进,只有对政策的图解是不够的。专家还应该毫无部门“门户之见”,做到客观、公正,按照客观规律论证,给决策者提供几套方案进行选择。这个“决策者”的身份,当然也要考虑大众的主体地位。

  决策者的主体,我认为有两个方面:一是政府代表人民意志制定政策,二是广大群众积极参与、发表意见,并对政策作出选择。

  所以说,民主决策和科学决策是两个不同的决策环节。民主决策体现了决策的本质性问题,科学决策则体现了决策的方式、方法,以及采取什么手段来作出决策。所以,决策的民主性和科学性不可偏废,这样才能保证决策的完备。

  记者:有人说,当前我国处于政府改革转型期,决策存在一些变动性,您对此怎么看?

  吴江:改革转型期的政策有一个鲜明的特征,就是随着形势的变化具有很大的不确定性。比如,我们的货币政策从紧缩到放开,再到积极的货币财政政策,这都是根据国际金融的形势变动的。目前,下一步的形势如何还不好说。所以,当前要根据环境、形势的变化进行渐进式、修正式决策,以保证大多数人受益,并让大多数人满意。

  信心应对挑战:攻坚克难创新决策是关键

  记者:当前,国际金融危机尚未见底,科学民主决策如何保证信心?

  吴江:从根本上说,民众的信心是建立在对政府的信任之上的。比如食品安全问题,全国50万家生产企业,2亿生产者,食品出了问题,消费者不可能直接找生产者。所以,群众只能寄希望于政府,依赖于政府。政府制定的食品安全标准没有问题,民众对食品安全就有信心。所以,要让民众相信党和政府至关重要。

  民众的信任来自于政府的坦诚,来自于政府正视危机和困难的决心。决策过程中,政府一定要根据实际情况,对危机和困难作出科学的判断,要发挥我们的政治优势和制度优势,紧紧依靠人民群众,赢得人民群众的理解和支持。汶川大地震靠的就是众志成城、无坚不摧的信念和力量。

  记者:另一方面,我们还面临改革攻坚与政府转型。您认为,科学民主决策的重点和难点是什么?

  吴江:所有改革都有“革命”的特征,都会有受益群体和受损群体的博弈。这个过程中,科学民主决策的重点,就是要在博弈中找到符合更多数人利益的改革之路。

  改革中的政策决策都具有“逆境”的特点。出台任何一个改革方案都会使一部分人的既得利益减少或受损,这些既得利益者也会千方百计地维护自己的利益。可以说,当前政府改革的难点就在这里。

  此外,还会面临一些体制性的障碍。这种体制性的障碍,有一部分来源于我们传统计划经济时期的体制模式。

  记者:您是我国人事制度研究的专家。您能从决策者的角度谈谈信心的建立吗?

  吴江:各级政府的决策者,首先要坚定发展的信念,所有问题和困难都是发展中的必然,坚信发展是第一要务不动摇,才能“光明思考”。面对当前形势,要善于抓机遇,善于创新思维,不能只考虑消极面。作为决策者,一定要积极向上。群众的信任,领导的信念,加起来就是共度难关的“信心”。

  记者:在政府管理的创新上,您认为科学民主决策有哪些新的特点?

  吴江:温总理在今年政府工作报告中强调加强政府自身建设。总理谈了四个方面,第一点就明确要“提高驾驭发展经济社会的能力”。这说明,在应对金融危机影响的形势下,我们需要一个有能力的“强政府”。

  提高这种驾驭能力,按照常规的思想方法、工作方法是不够的。在思维方式、管理方式和工作作风上,都需要创新变革。创新思维要打开空间,多向思维,要避免直线思维,善于辩证思维。不能局限于既有的机制、既定的思路和既有的方法。创新思维的动态性和时效性随时提醒我们要与时俱进,在困难中发现希望所在,在逆境中发现机遇所在。克服眼前困难不是目的,抓住机遇进一步发展才是硬道理。所以领导者必须善于登高望远,着眼未来。当前特别强调决策者要深入一线,了解实情,根据局势变化确定工作部署。

逆境决策的特点,一要更加注意集中决策目标,“保增长、保民生、保稳定”,增长是总目标,必须排好这个优先顺序。二是要千方百计地发现、扩充、利用各种资源,善于借助外脑和社会的力量来解决问题。三要兼顾各方面的需求和利益,变单赢为共赢。困难时期,更要切记群众利益无小事。四要决策要果断,行动更要迅速,把握好时机是关键,中央的决策一定要落实到位。可以说,当前决策的思想方法、工作方法和工作作风显得尤其重要。各级领导、各级决策者尤其不能“等待观望”,要根据各部门、各地区的实际情况,切实解决“三保”的实际问题。(本报记者:雷新

摄影:本报记者 舒晓南

来源:人民政协报 2009年3月12日